“我怎么知道!”阿良居然还发火,“这你的问题,自己解决!”
“我的问题?你敢这么说!”许冠慈不可思议地跳了起来,“那件事情你要负最大责任!一切都是你造成的!”
“少来了,明明是你,你一开始阻止不就好了!为什么让我吊她吊这么久?”阿良气得摔下遥控器就起身,二话不说使劲推她一把,“我跟你说,我们同一条船的啦,沉了谁都活不了!你最好搞清楚,快点把那个女孩弄走!”
许冠慈咬着唇,气到全身颤抖,这怎么会是我的问题,当年、当年下手的明明是他!
孩子们下午就直接送到阿嬷家里去了,因为被社会局找去,许冠慈无法确定会耗到何时,只好先把孩子送走;而且孩子们去阿嬷家更是开心得不得了,毕竟在这个家生活是痛苦的,吃不饱穿不暖,随时随地还可能被打。
她知道带给妈妈太多负担,但是她真的没办法,这就是她悲哀的人生、离不开阿良、也不想离开⋯⋯她想放掉的,始终是自己的孩子。
很多人都说,女人天生具有母性,但事实上人有百百款,那不过是一种概论罢了!有人缺少母性,她就是其中之一,她打从心里爱男人比爱自己的孩子多得更多。
至于为什么不避孕,那是因为男人不爱戴嘛!她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好好照顾孩子,但这几年的折磨下来,让她更加厌倦⋯⋯不是不爱孩子,只是没那么爱。
“一定要想办法澄清那个不是我的孩子!”许冠慈揪着心口,“你少当没事的人,既然都知道是一条船上的,你也不想沉吧!”
阿良啐了声,抬头想再说些什么,眼神却突然瞄向了许冠慈的身后。
咦?许冠慈赶紧回身,发现苹果竟已自己换好衣服,冷不防地站在她身后;五岁的孩子不懂事,眨着双眼看起来心情很好。
“自己会穿衣服啊,这么厉害!”许冠慈赶紧把她带离开,“我切水果给你吃好不好?”
“嗯!”苹果显得很兴奋,用力地点头,然后在小玉他们房间里跑来跑去。
许冠慈决定扮演一个和蔼的母亲,因为她急需知道女孩是谁,要快点摆脱她。
“你告诉我,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⋯⋯你在哪边走丢的?因为我们真的不是你爸爸妈妈!”许冠慈温柔抚摸女孩的头,“而且你从哪边知道我的名字跟电话呢?”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她吃着橘子,说得很自然,“妈妈叫许冠慈,爸爸叫阿良!”
许冠慈皱眉,又问了许多次,但苹果总是坚持她说得没错,其他的问题却完全问不出个所以然,她一会儿跳、一会儿跑,说着也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。
等许冠慈再走出去时,阿良已经回房间睡了,她不敢让苹果跟阿良同一个房间,怕她被揍,只好带着她到小玉的房间去睡。
女孩玩累了,一沾床就睡着,许冠慈望着那张脸⋯⋯真的很像她的苹果,但她心里明白,这女孩绝对不是。
因为,她的苹果,在三年前已经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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睁开眼,许冠慈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,总不安稳,不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,而是因为那是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吧?她的出现,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。
那个苹果不停哭泣的夜晚、喝得烂醉的阿良,他疯狂地揍她,把她连同衣服用衣架拎起,吊进衣橱里;身为母亲的她没有阻止,因为她也对苹果的哭嚎感到厌烦。
后来哭声愈来愈小,她只觉得得到平静,甚至到后来忘记挂在衣橱里那孩子的存在;发现时已经是快两天了,才一岁大的孩子饿得发慌又脱水、心跳减弱,酒醒的阿良赶紧把她取下,可没有多久就断了气。
这就是她一直在搬家的原因,因为社会局跟警方一直在找苹果,许冠慈用尽各种借口,一会儿说苹果给阿嬷带;一会儿说出国都被识破;可是躲得了一时,躲不了一世,上一次的借口是说苹果给她哥哥带却带到失踪,社会局不信,但是她去报案,警方就得受理。
她逃、她躲,避开所有可能的接触,能躲一天是一天,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去留意那小小的孩子?社会上更重要的人更多吧?
她甚至不敢跟家人联系,带孩子给她妈时总是偷偷摸摸,更是不停地换电话,还——等等!
许冠慈突然惊觉到,为什么那个女孩会知道她现在的手机号码?为了躲避社会局与警察的寻找,她明明不停地换号码啊?可是这个苹果被警察捡到时,却能直接联系上她?
她赶紧起身,就要摇醒苹果问个清楚,可是一转过去,却发现身边没有人——咦?人呢?
许冠慈伸手往床上摸,却摸到圆刺的物品,赶紧扭开灯一瞧,床褥上是一大片的泥土,还有鬼针草。
“啊啊⋯⋯呀——”许冠慈失声尖叫,连滚带爬到隔壁房找阿良。
阿良喝了酒正好睡,迷迷蒙蒙地。“吵三小啦!”
“你醒醒,那个女孩不见了⋯⋯只剩土跟鬼针草!”她拼命摇着阿良,“不要再睡了!出代志啊啦!”
“厚!三更半夜你是在番三小!”阿良翻身坐起,不客气地推了她,“什么土啦!”
“苹果不见了!床上都是泥土还有鬼针草!”许冠慈歇斯底里的吼着,“你忘记了吗?那个地方、那个地方,全部都是鬼针草啊!”
“哪个地方?”阿良似是还没醒,分贝超高。
“苹果啊!”许冠慈惊恐地喊着,“那天回来,我们不是身上都沾上了鬼针草吗!”
阿良皱着眉,实在难以反应许冠慈在说些什么。
“妈妈。”
蓦地,门口传来了稚嫩的童音。
“呀——”许冠慈吓得立刻躲到阿良身后去。
房门口站着小小的身影,她的身上突然间又全是泥土脏污了,双手放在身后,冲着他们露出开心的笑颜。
“你是去哪里搞那么脏!不是让你换衣服了吗?”阿良不悦地说着。
“我的家啊,就是那么脏啊!”苹果一直挂着笑容,“我刚刚去帮妈妈找东西了!”
“找、找东西?”许冠慈咽了口口水,“那个、床上的土是怎么回事!”
“妈妈你不是找不到剪刀吗?”苹果从她的背后拿出了剪刀,“我找到了喔!”
许冠慈全身发抖,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这个女孩,关于家里剪刀陆续失踪的事情,一个字都没有。
而她拿在右手上那柄剪刀,不是客厅的、不是厨房的,也不是外头那个大抽屉里的大剪。
那是一把他们再熟悉不过的:绿色刀柄、上头沾着泥土与褐色血迹的剪刀。
因为三年前,她跟阿良用它,剪开了苹果的尸体。
“啊⋯⋯干!”阿良也认出那把剪刀了,“那是哪里来的!”
苹果走了进来,伸长的右手递着剪刀,她一边走近,他们都可以看见她的皮肤开始变化⋯⋯她开始变成粉红色,全身的肌肤像烫红似的。
因为,她断气之后,阿良说得把尸体煮熟,这样分尸后被人看见,也会像块猪肉、看不出是个人⋯⋯她烧滚了热水,一遍又一遍的淋在孩子的尸身上。
啊啊啊⋯⋯许冠慈突然明白,那女孩身上的疤痕怎么来的——那是刀痕啊,是他们、他们剪开苹果尸体的位置!
一块一块,所以才会形成那种疤!
“妈妈,我一个人在那边好无聊喔!”苹果走上了榻榻米,“可以来陪我吗?”
“滚开——滚开!”阿良抓起枕头就往她身上扔,“你是什么人!这是恶作剧吗?”
枕头砸上苹果的脸,她伸手把枕头抓住,抓住枕头的手,已经不再是粉色了,而变成腐败的青绿色。
当她把枕头移开时,他们看见的是一张腐烂的小脸蛋。
“哇啊啊——”
唰,女孩把剪刀张开,一眨眼跳上了被子,阿良再抓过手机扔向她,女孩利落闪过,啪地抓住了阿良的手。
“苹果有点痛痛喔!”女孩瞠大了双眼,咧嘴而笑,“跟苹果一起痛痛吧!”
“走开!放手!”阿良使劲地要抽回手,许冠慈吓得跌在墙角动弹不得。
然后,看着剪刀剪断了阿良的手指,喀!
啊啊啊⋯⋯许冠慈赶紧从旁边踉跄地绕开,直往房门外冲去,三年前那晚,他们用剪刀把苹果烫熟的身体剪成好几块,丢进垃圾袋里,载到山上去埋起来;夜晚什么都瞧不清,只知道满山的草刮人,回到家,两人的衣服上黏满了鬼针草。
那把剪刀,明明跟苹果埋在一起了——砰!
在许冠慈要冲出门口前,房门倏地自动关上了,许冠慈惊骇地回过身,苹果已经在她面前。
“妈妈,我们一起回家吧?”腐败的孩子,双手都举出剪刀,祭出了狰狞的笑容。
跟她一起埋在土里的那两把。
“哇啊啊——呀——”
她是苹果,一直都是,只是她待在土里、她等待、她蛰伏,就等着时机,某个有人可以听见她哭喊求救的那一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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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从云里露出脸来,银白的光洒落,在巷口的黑暗中站了个衣衫褴褛的女孩,从头发到衣服上,都沾满了鬼针草。
突然间,高跟鞋的声音传来,叩哒、叩哒,在月夜的巷子中,出现了一个妙龄女郎。
女孩探出头,绽开天真的笑靥,尽管她浑身是血。
“老师——”女孩冲向老师,用力抱住她。
“欸,苹果!”老师微笑地摸摸她的头,再伸出手让她握住,“跟爸爸妈妈道别了吗?”
苹果仰起头,看着五楼的方向。
在那屋子里,有一组沾血的小脚印从房间一路延伸到客厅、乃至于门外;而在里头的榻榻米房里,红血已浸满榻榻米,上头还铺满了一块块被剪开的尸体,连肉带骨,洒得满室都是,像个开放的肉摊。
“嗯!”苹果用力地点头。
“那我们回家了好吗?”老师温柔地笑着,“带着爸爸妈妈一起?”
“好!”苹果灿烂用力地响应着,老师搓搓女孩的头,手牵着手一起离开。
路灯照耀着安静的巷弄、银白月光熠然闪耀,但是无论如何,都映不出女人与孩子该映在地上的影子。
苹果举起右手,开阖了手上的剪刀,再抬起头,冲着老师笑了起来。
“老师对我真好!”苹果落下了眼泪,“如果不是婷婷老师,我永远都在那边,没有人要理我!”
婷婷老师微微一笑,“放心好了,老师的存在,就是聆听你们这些孩子的哭声喔!”